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如果我們選擇讓紙飛機誤點






       第一次讀林達陽的詩集,用字不晦澀,意象不難理解,彷彿像是讀著某個詩社的學長寫的詩。我想像著一個溫柔的大男孩,低頭在靠窗的木頭桌子上寫字,日光穿門入戶映照著他的臉龐,他的睫毛低垂,偶爾微微的顫動,而我如同他身後的陰影,靜靜地凝視著。
        陽光漸漸迷濛,小教室染著橘黃的光暈,男孩拂了拂桌面,起身離開。臨走時,書頁散出一張紙片,上面寫著: "我已經來到這裡......"

       他去到了何方? 他在對誰訴說? 那裡,是他嚮往已久的,遠方嗎?



  卡爾維諾說,"星星是我們永遠無法抵達的,然而航海者仍須要靠它指引方向。"我找不到比這句更能詮釋"遠方"的話語了。遠方可以追尋但永遠無法實踐,一抵達就不可在,但我們會不斷朝它前進。這是人類的癡迷還是文明的宿命?



  最喜歡的三首詩,但都沒有到願意手抄的程度,於是就轉錄於此吧!



【穿過霧一樣的黃昏】
最好的日光已經來過這裡
午後六點的車載滿旅人,穿過
霧一樣的黃昏,面無表情的旅人
在鐘聲裡抱著別人的行李,在鐘聲裡
微微震動的引擎持續運轉
金色的慾望潤飾了生活的鋸齒
化作汙水,流出不再吹奏的管樂器

最好的樂器也曾穿過風雨的洗劫
留下音樂,穿過敘事的歧路
留下樂手──不存在的小鎮裡
或許也有樂手如我,等待野草自己動搖
傾身指出風的捷徑,一支老歌
穿過日子的攔阻,邏輯的限速
往日雲雨在我四周變化還原,成為光
以及迷霧,空白的手札裡世界為我
留下難題:「最壞的故事該如何言說
以一種更理想的外國語」我默默捲舌
試著發音,黑色刺青露出在霧一樣的
黃昏裡──晴天的閃電,青春的暴雨
有人撐傘,碰觸草本植物一般的祕密

碰觸而不參與。留下溫度在潮濕的陰影裡
而非腳印,留下花木低低掩著沒有香息
留下字句守著情節讓光線繞過我身
抵達黑暗,留下輪廓而非形體
守著記憶如留下一句有韻的俚語
守著我的食糧,我的身分與恐懼
穿過霧一樣的黃昏我不知道
有沒有一條河將替我繫上新鞋有沒有
一條路,繼續替舊鞋記載磨破的謎底
不可知的遠方始終藏匿在風景之外
傳來神諭,或者樂音
全能而無知,擦拭眾人擲出的錢幣

不完美的輪子繼續滾動,在途中
我仍相信霧就要消散了即使
遲遲沒有,黃昏從不同的方向慢慢
穿過我,放棄了我,留下更深的黑夜
在前方漸漸凹陷如一人影
穿過霧一樣的黃昏搭上六點的車
滿懷歉疚,不知要往哪裡去



【我已經來到這裡】
十二月如水,十二月
在井一樣的內心裡
鴿群飛過,留下複雜的痕跡
 
冬季下午,陽台上有充足日光
曬著葛藤的捲葉。書的那頁攤開
於桌上,其他頁斂闔於下:
內隱的情緒,透明酒水,溫暖音樂
繞過窗欄美麗的弧線一遍一遍
凝成飽滿的露水,試圖滴落下來

往日情人像下陷的木椅
最美的紋路已經裂開,空隙伸展
成為難以抉擇的兩條路
路旁有樹,樹下有人走走
停停,閱讀寓意曲折的小說集
午寐一樣沉靜

我已經來到這裡
園子裡無人穿越,似乎有雨
淋濕懸空的繩索。衣物
已經晾乾了收在簷下
此刻我是溫暖的,有那樣的餘地
去回想一種安寧而
模糊的花香,柔軟心意
遲疑的妳

我已經來到這裡



【如果降下大雨】
如果降下大雨在單人的旅程裡
眾神以雷電尋找我
沒有訊號的手機,如果
無聲的行走使我迷失如一隻鞋
為時時對稱另一部分的自己
感到疲倦,如果時光的鞋帶
纏繞我從這端穿過那端
綁緊一條潮濕的路
彼此成為行李與捆繩,成為
各種形狀的容器
只承受而不延伸其他
更柔軟的話題

我該如何許下承諾如果
容器裡盛放著其他容器
如果大雨降下,傾力撞擊一頂
旅人曾戴起又脫下的草帽

如果我的前額凹陷,愛上某人
如果沿途花朵因體熱產生。大雨裡
所攜帶的乾糧皆因浸水而溶化了
不可知的夜色充滿我心而明日
陽光將選擇超越我在下坡路
一個明亮的夢能吸引所有陰影從後
追趕我,從一種感覺
變成一種行為

我想說的很少但想法
很多,如果降下大雨
我不願只陷入一種腳印
我換穿千百雙鞋,找一個腳型
走一條路,希望能抵達無數方向
之一,如果降下大雨
打濕我的鞋讓我安心
打濕所有語氣讓我著迷於一張臉
蝴蝶般的水光靜靜撲動,難以解釋
像一支安坐下來的音樂

如果降下大雨使有翅的
和無翅的都無法飛行
如果泥濘的行走淤滿漣漪
淤滿日常的光影、言語
在異地的胸膛輕輕起伏
等待流動,等待承認與聯想
如果大雨沖刷讓我顯露出一種
終被分辨出來的口音,如果一張
逾期車票伸出屋簷讓全部的美景
在這裡避雨,讓簷角滴下水落在遠方
此地我試圖明朗地構想:
如果雨停
該如何手寫一封長長的信寄回去
只問妳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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